办公室里的人都被他问得一愣，一名资深文官试探着开口："沙加大人，您……您说他不是撒加大人？"

    不等沙加答话，加隆勾唇一笑，懒洋洋的向后靠到椅子上："眼光蛮利的嘛，竟然能把我们分开，了不起！"

    沙加"哼"了一声："你是谁？混进军务部有什么企图？"


    "企图？吃午饭啊……"话没有说完，沙加身后"哄"的乱成一团：

    "他……他不是撒加大人！"

    "天啊！我的报告……"

    "命令已经发下去了，怎么办？"

    "警卫！快叫警卫……"

    "我、我、我……我晕倒了……"

    "刺客！抓刺客……"

    加隆哭笑不得的看着无头苍蝇般的一群人，摸摸脸："有那么可怕吗？不过认错人而已……"

    沙加皱起眉，仍盯着加隆，同时暴喝一声："安静！"

    也许是他的气势太过迫人，房中立刻静了下来，只听见他一字一字的说话声："立刻中断所有他批示过的文件的运行，已发出的命令马上派人追回。注意，这件事不许再向其他人传播，另外派人去找撒加旗准回来。马上去办！"

    下了一连串命令，其他人火速行动起来，只有加隆的表情很难看："喂，我又不是洪水猛兽，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沙加把撑在桌上的双手收回，站直了："不管你是谁，现在只有两条路，自首，还是让我拿下？"

    "开什么玩笑！"加隆大叫，"辛辛苦苦替你们做了半天工，连声谢都没有就算了，还要抓我！你以为我是软柿子吗，想捏就捏！"

    沙加不再说话，一闪身，已抢到桌后，向加隆手腕扣去。

    加隆被他疾电般的身法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躲开他的攻势："别以为我不敢和你动手！我是……"

    可沙加接下来的绵密攻击让他没了说话的空闲，对手出乎意料的高强令他不得不全力应战，一面在心中暗骂："臭老哥，死撒加，你这是什么鬼地方，下次打死我也不来了……哇……该死的！回头要你赔我医药费！"

    办公室中打得不可开交，许多桌椅摆设不可避免的遭了池鱼之殃，如同暴风过境一般，直到门口响起一声大喝："住手！"

    熟悉的声音。

    两人同时收手，看见撒加说不出什么表情的站在门外，看样子颇有要将加隆大卸八块的趋势。在他身后，史昂负手站着，神态很是悠然，看不出是喜是怒。

    沙加将打斗中略有散乱的及腰长发掠回身后，转身行礼："史昂大人。"而加隆则气鼓鼓的看向撒加："哥--"

    撒加闭了闭眼，额角的青筋突突乱跳，一转身单膝跪下："史昂大人，这是舍弟加隆，擅闯军务部，都是下官管教不严，请大人治罪。"

    "他是你的双胞胎弟弟？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嘛，难怪他们会认错！"

    撒加转头剜了加隆一眼："还不见过史昂大人！"

    "喔！"加隆也明白情势不对，乖乖行礼："加隆见过史昂大人。"

    史昂摸了摸下巴："年轻人，胆子蛮大喔，敢在军务部打架！不怕被罚吗？"

    "又不是我要打……"加隆嘀咕，"我只是来找撒加吃午饭，谁知道那群人就'大人'、'大人'的叫着把我拉到这来办公，然后他……沙加就说我冒名，要抓我，才打起来！"

    沙加淡淡扫他一眼："冒名顶替，搅乱办公，不抓你，难道要请你吗？"

    "还办公啦！"史昂饶有兴趣的看着加隆，"看不出还是文武双全，和你哥哥比怎么样啊？"

    "我……"

    走廊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矫健的身影跑了过来，棕色短发，线条刚毅英俊的脸上有薄薄一层汗渍，看样子是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一见史昂，连忙行礼："下官见过史昂大人。"


    史昂眨眨眼："艾俄洛斯卿，你不是在校场练兵吗？怎么回来了？"

    "下官是听到军务部出事才赶回来的。史昂大人，撒加和加隆都是下官自幼好友，加隆的事只是出于无心，并没有什么恶意企图，请大人念在他是初犯上，从轻发落。"

    "噢！"史昂点点头，"原来你是专程赶回来为他求情的！加隆，你的人缘不错嘛！"

    加隆乖乖低着头，一幅"深刻认识错误坚决予以改正今后绝不再犯但听大人发落"的样子，一面悄悄背过手去，向艾俄洛斯打了一个"多谢"的手势。

    史昂看着屋子里三跪一站的四人，一抹狐狸般狡猾的笑意掠过眼底。清了清嗓子："这个嘛……你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具体该怎么办我也要考虑一下。加隆，这个期间本该先将你押在刑案司看管，不过，看在你哥哥和艾俄洛斯卿的面子上，就先网开一面。艾俄洛斯卿，你先把他带到你家里看管起来。
撒加卿、沙加，你们和我回御政院，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出乎意料的决定，四人都是一愣。史昂理了理袖口："走吧。"先转身离开了，撒加和沙加连忙跟上去。经过加隆时，撒加咬牙瞪他一眼："回去和你算帐！"


"……撒加很替你担心的，你这回闯的祸真不小！去哪里不好，为什么跑到圣都军的军务部捣乱呢？你是无心，可是撒加会很……"

 喝着茶的加隆受不了的直翻白眼，放下杯子："拜托，艾俄洛斯，不要把我当成你弟弟念好不好！事情变成这样又不是我想的，都是你们那群军官，人也不认准了就‘撒加大人'、‘撒加大人'的叫，把我拉到办公室里去。怎么不办他们有眼无珠，反到把错都算到我头上！"

 艾俄洛斯又气又笑："他们认错了，你不是清楚吗！说穿了，你就是想借机玩一玩，还说什么替撒加分忧，真是的！"

 加隆举起双手："好、好，是我不对。艾俄洛斯，你怎么比我哥还像我哥，是不是从小管小艾练出来的，念了一个小时不累吗？不过，原来当大哥这么威风。哎，打个商量，把你弟借我管几天好不好？"

 艾俄洛斯笑着瞪他一眼："少来！希亚军校有一个米罗就够教官们头痛了，你还想再弄出一个加隆第二来火上加油？"


 加隆呲呲牙："什么嘛！我那是锦上添花！"

 艾俄洛斯摆摆手："不和你争！加隆，算算我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你的人影了，你干什么去了？"

 "呵呵！"加隆笑得色色的，"我去卡迪省旅游来着。告诉你啊艾俄洛斯，那儿的美人真不是吹的，脸蛋好、身材棒，性格也够劲……"

 撒加来到艾俄洛斯家时是在半夜。加隆暂时睡在艾欧利亚的房间里，美梦正酣，忽然本能的感觉到房间中多出的一丝波动，立刻睁开眼："谁？"

 回答他的是点亮的灯。撒加一个爆栗凿在他头上："起来！"

 加隆吃痛，揉揉头爬起来："干吗！会把我敲笨的知不知道！"

 撒加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眯着眼看着他。那目光直让加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受不了的投降："哥，我知错了，拜托你把那死光眼收回去好不好，不要一副要剐了我的表情，我可是你的亲弟啊！"


 "还知道我是你哥！亲兄弟就是这么当的吗？一天到晚四处给我找麻烦，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今天还给我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加隆有些狼狈的搓搓手："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今天我有很用心的帮你批那些文件啊，怎么能叫游手好闲呢！"

 "你还说！"撒加瞪他一眼："幸亏今天是被沙加撞到，要是碰上督察厅的人，大家全得吃不了兜着走。"

 "沙加？"加隆气哼哼的，"要不是他，今天还不会出事呢！他什么人啊，管得那么宽，也不怕手长捞过了界！"

 "胡说八道！沙加是史昂大人的门生，也是圣都军中的副旗准。今天要不是被他压住，早有嘴快的传到督察厅去了。督察官一向和史昂大人不和，要是被他抓了把柄，有你好看的！"

 加隆一撇嘴："督察官？亚历士那老头子？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跟条眼镜蛇似的。他要敢找我麻烦……"

 "你少说两句！督察官是三公之一，凭你还想动他不成！"

 "我又没说……哎，哥，御政院那里怎么样？没我什么事了吧！"

 "想得美！"撒加嘴上训斥，眼中却有笑意透出来，"罚你充军边关，苦役十年，信不信？"

 "喂，撒加，你别唬我……"

 "撒加，别卖关子了，史昂大人究竟怎么发落加隆？看你的样子应该不会是什么坏消息吧！"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的艾俄洛斯搭了腔，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兄弟。

 撒加也笑了，顺手揉揉加隆的头发："你还真是走运！史昂大人看了你批示的那些文件，说你是个可塑之材，论武功也是上乘人选，决定饶你一次，把你调入圣都军做事……"

 "什么？"

 加隆和艾俄洛斯同时叫了出来，只不过艾俄洛斯的是惊喜，而加隆的是哀嚎："我不要，我在备役里待得好好的，才不要去圣都军做死做活！我要自由、自由！"

 撒加在他脸上拧了一下："告诉你，加隆，不许你再胡游乱逛下去，在备役和无业游民有什么区别，你明天乖乖的给我去军务部报到，以后认认真真的上班。不然，有你好看的！"

 加隆的脸颊被捏得微红，抱着脸嘀咕："就是想把我摆在眼皮底下看着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要是争气点我何必这么管你！"撒加从口袋里掏出一对金光闪闪的东西放到桌上："备役军的勋骑没有正式肩章，这个是圣都军的，记着戴上。"

 加隆瞄了一眼闪亮的雄狮肩章，抱头痛叫："不要啊……我怎么这么命苦！"

 凌晨两点的天还是黑的，艾俄洛斯家的后院中忽然窜出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左右张望一番，一溜烟向西跑去。消失在夜幕中。

 希亚军校是希亚王国中最高等的军官学校，每年秋季招收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入学。学制五年，教官都由军统长亲自挑选的高级将领担任。希亚王国中圣都、北疆、金旗、东防、中禁五军中百分之五十的军官都由这里输出，可谓将星璀璨，名扬大陆。

 希亚军校位于圣都之北，占地极广，并且禁卫森严，不亚于一座中型的军事堡垒，在夜色中如一头黑沉沉的巨兽，傲然蹲踞在那里。

 军校的三年级学院寝室都是二人位的隔间，此时静静的只有细微的鼾声。睡到一半，艾欧利亚迷蒙中醒来，忽然睁大了眼，看见窗户大开，一条黑影悄无声息的潜了进来。他本能的要喊，却被人一把捂住嘴，摁了下去。

第三章 狭路相逢逃者胜

 有着希亚王国第二大河之称的武云江，源自蓝山，一路滚滚东流，于灵津口入海。所经之处，白浪翻卷，碎沫撩天，似一尾雪白巨龙，昂首摆尾，蜿蜒而行。
 武云江横贯圣都辖省，圣都与陪都东云都坐落在其北岸，南岸的沃科与佩西兹二省则是著名的香料与宝石产地，因而整个武云江流域成为希亚王国的一条重要商业长廊，八方客商往来于此，连带起发达的漕运。沿江上百港口，每日卸进发出，船来车往，热闹非常。
 已近黄昏，一天的嘈杂渐渐散去。最后一辆骡车赶出了流云港的货场，这座武云江第一大港终于安静下来，只有航灯点点，连成一串昏黄的走廊，等待着下一批到港的货船。
 离港的骡车有五六十辆之多，从车厢上的烙徽，可知是佛兰的商行货物。车上满载的珠宝香料，约值近万金币，而在两侧骑马带刀的壮汉，则是行主特意请来为这批贵重货物护航的雇兵。
 太阳渐渐西斜，眼见最后一缕余辉也将被晚霞替代。为了能够准时交货而不得不连夜赶路的骡队纷纷点亮马灯，为首的雇兵头目大声发话："走夜路都给我小心点，哪个不长眼的撞了石头翻了坑，卖了你也不够陪人一箱货的！"
 他身后的人接嘴："要是压好了，老板一高兴多赏几枚银币，那相好的胭脂、老婆的花布，可就都有着落了！"话音一落，引起一阵哄笑。
 夜行的压抑被驱散不少，甚至有人哼起了小曲，扬鞭赶路。
 商队走过一片平原树林，辚辚车马声惊动了树上栖息的飞禽。一只乌鸦一路"呱呱"叫着从众人头顶飞过，雇兵头目连连皱眉，心中大叫晦气。
 和他走在并排的商行提货总管提马靠过去，有些忧心忡忡："我心里面怎么突突乱跳呢，这趟货不能出什么事吧！"
 雇兵头目连拍胸脯："总管，你放心，这条路兄弟们不知道跑过多少趟，平安得很。这儿紧靠着圣都辖省，女皇脚下，太平着呢！再说，要真有什么不开眼的毛贼，当我奈威是面捏的么，靠着我这身功夫，搁他几十个也没问题。"
 商行总管附和着笑："对对对，这通阳公路南北商行常常跑，也没出过什么事，何况还有诸位护航，这平安是一定的了！"
 向前看去，朦朦夜色中，宽阔的路面遥遥无尽。这条通阳公路修建于百年之前，由希亚历史上著名的"经商圣皇"希亚芜提议而筑，南起沃科省，北达希亚第一河东沙河，绵延几万里，费工三十年，成为王国西部的黄金动脉，而每年由此收缴的大量税金，单路费一项，就高达数百万金币。
 车队仍在慢慢前行，已经有大半进入了树林，安静的空气中只有车轮轧地与人马呼吸声。兀地，"嗖"的一声，密林中精光一闪，车队中一名车夫翻身落地，喉上钉着一支颤微微的羽箭。
 "什么事？怎么回事？"奈威听到身后的车队中一阵大乱，立刻拨马直奔过去。还未有人回答时，又是几支利箭飞来，箭箭不虚发，人群中惨呼一片。
 一声呐喊，马蹄声"隆隆"而响，一队黑衣黑巾的骑队从林深处疾冲而出，手中的长刀巨斧在夜色中闪着森森的白光，直冲向措手不及的商队。
 宿鸟高飞，杀声一片，人喊马嘶。林木略稀处，依稀一面黑色旗帜，上面劈落一道狰狞闪电。
 雷神。

 数百公里外的圣都，还沉浸在白日喧嚣的余韵中。入夜的广场上，灯光一片，延伸向各条主要街道。三三两两的居民或乘车或步行，借着大典之日放下平日繁忙的工作，全家出游。本来意义上的国典日成为了变像的居民假日，也是圣都的一大特色。
 从圣都军军务部出来的沙加已经换上了整齐的军装，拿掉了银蓝绶带的黑色制服贴合而不张扬，很适于这样散步的夜晚，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没有骑马，慢慢沿着街道西行。
 白天的暑气已经散去，晚风渐起，凉爽中仍带有一丝阳光的气息。沙加深吸了两口气，从审讯厅带出的少许郁闷散了不少，脚下又加快几分。不多时，典雅的亲王府邸已在眼前。
 并不是第一次前来，婉拒了卫兵的通报，沙加沿着熟悉的甬路向宅邸深处走去。一路花柳争妍，浓郁的花草香气陶人欲醉，绕过鱼池，浅水淙淙，淡青色的主宅到了。


 迎接他的是不出意料的一杯上品清茶，还有穆半是玩笑的抱怨："副旗准大人，真是好难请啊，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沙加倚坐在惯坐的高背椅上，端过茶微笑："意外被事绊住，你也知道。"
 "你刚上观礼席就被老师叫去了，然后就再没见你的人影。早知道不叫你上去，也许还能偷半天闲。"穆欠欠身，从果盘里挑了一颗葡萄，慢慢剥着，"老师是不是小心过份了。咱们走得近些，也说明不了什么，亚历士哪就那么容易动我。他那条眼镜蛇，轻易不会出手，也不会去做没有十分把握的事。"
 沙加品了口茶，摇头："史昂大人做什么事都一向拿捏准确，他的顾虑也有道理。亚历士羽翼渐丰，心机颇重，不可不防。何况……"沙加看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他现在并不是什么事都要有十分把握才肯做了。固然在成功方面会打折扣，但不确定因素也大大增加。"
 穆剥葡萄的动作顿了顿："今天的事……"
 沙加冷笑："杀手和死士在很多时候是划等号的，也是最容易变成尸体的人。"
 "撒加和艾俄洛斯抓住的那两个人被灭口了？"
 "是自杀，嚼毒。"
 穆吐出口中的葡萄籽："这么说，还是没查出他们背后的主使人？"
 "能被人雇做杀手，自然口风极紧，不成功便成仁是这一行里的铁规矩。艾俄洛斯还想软硬兼施问出点什么来，结果还不是白忙一场！"
 穆换了粒橘子吃："艾俄洛斯人不错。以平民的身份，能在两年内连升四级，坐到现在的位置，想必有些能力。老师不也常夸他是将帅之材。"
 "为将者不能心慈。在战场上没有什么礼仪，也没有老弱病残之分，想胜利就要绝对清醒。慈不掌兵。"沙加的声音是平直的叙述语调，"这可能成为他的缺陷。"
 穆淡淡笑，伏到椅背上，递了一半橘瓤给沙加："可如果是统帅的话，这样反而不是易得人心么！"
 沙加一怔，直到穆举在半空的手不耐烦的推他，才接过橘子："可有的军队，并不仅满足于仁慈的统帅。对士兵来说，胜利才是最好的奖赏。"
 "这是你的统兵之道么？"穆探过身，认真的看着沙加。
 沙加微微一笑，拉开话题："难得这么好的满月，客人来访，主人不请喝两杯么？"
 穆修长的眉一皱，有些不满意他的回答，但也没再问下去，抛开橘子站起身："我叫厨房准备酒菜。先出去走走吧。"
 与辉煌壮美的皇宫相比，亲王府邸更像一座典雅清新的别墅。少了一些华美的装饰，多了几分淡雅、几分悠闲。主宅坐落的花园是穆的父亲--希亚因华亲王的得意之作，疏竹秀梅，流水佳石，点缀得当，漫步其中，如入名山，身心都为之一畅。
 两人沿着引入园中的溪流并肩而行，月亮拉了长长的影子落在身后。林中放养的翠羽鹦鹉一见有人近了，立刻叫了起来："亲王驾到，亲王驾到"、"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声音清脆悦耳，十分动听。
 沙加笑看过去："你这鸟养得倒是不错，嘴这么甜，谁教的？"
 穆也笑了，微皱的眉头轻轻一抖，舒展开："仆人们没事教着玩，kiki也跑来凑热闹。"
 "kiki怎么样了？"沙加站住，"我记得你抱他回来的时候还躲在床上不肯见人。"
 穆笑得极开心："早住熟了。小孩子待不住，满院的乱跑，调皮着呢！"
 "他算你的什么人？养子？"
 穆一抿嘴："我是想收他当养子啊，可那小鬼头不干，说我年纪不够，当弟弟，又嫌我老，最后决定要叫我'先生'，说又顺口又好听，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先生？"沙加失笑，"很合适嘛！总不能叫你'亲王殿下'吧！"
 穆一抬手："所以我就随他啦！"
 两人并肩站在溪边，倒影在水中轻轻晃着。穆看看水，又看看沙加，笑起来："我很少看你穿军装的样子呢，其实也不错嘛！"
 "我要是换了衣服再来，你的抱怨就更多了。"
 穆偏头打量他一丝不苟的衣装："连领口都扣上，不紧么？"
 沙加一耸肩："军服还有别的穿法么？"
 "我听老师说，在圣都军里，你的言词犀利是出名的，有种常人难及的傲气，我怎么没看出来！"
 沙加转过脸："你希望我在这也是那样子吗？"
 "当然不是。"


穿过两条大街，路过颇有名气的商业区白鸥街时，两个逛来逛去的身影抓住了他的目光。一个是穿着粉蓝长裙的女孩子，另一个……
 太熟悉了，如果一个人每天都会从镜子里看到那张脸的话，相信他也会像撒加一样毫不迟疑的喊出那个名字，虽然，之后他就后悔了。
 "加隆！"
 回应他的是那个身影一僵后，飞也似的拔腿就跑。
 兵家大忌，打草惊蛇，明明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为什么书上还要反反复复的强调。撒加终于明白了，就是为了给自己这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准备的。
 "你给我站住！"
 与加隆走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愣愣的，看着转瞬在自己身边消失的人："加隆哥哥……"又一道同样的人影从她眼前追过去："回来！"
 "……撒加哥哥……"丹兰瞪大眼睛，"呃……长官……抓逃兵？？？"


 以骑兵的速度，要到达蓝河省至少需要六天的时间。不愿惊扰地方官员，天色近晚时，艾俄洛斯就传令士兵在郊外就地扎营，埋锅做饭。
 二百人围成一个小规模的营地，主军帐设在中央。艾俄洛斯从随身带的资料中翻出蓝河省的地图检看，全神贯注中时间过得飞快。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是勤务兵端进饭来，艾俄洛斯才放下笔："吃饭了么？拿过来吧。"
 打开餐盘上的盖子，第一样就是凉切胡萝卜。看着那些橘红色的小片，艾俄洛斯马上想起撒加一脸别扭的样子，"噗"的笑了出来。勤务兵在一旁不着头脑，不明白刚刚还沉浸在公事中一脸严肃的大人怎么忽然笑得这么……暧昧。
 饭吃了一半，一名卫兵进来："报告大人，外面有一个士兵要见您。"想想又加了一句，"似乎不是队里的兄弟。"
 "噢？"艾俄洛斯一怔，"让他进来。"
 "是。"
 卫兵出去片刻，帐门再次打开，走进一名头脸都别有用心的遮着的列兵，也不行礼，目光乱转。
 艾俄洛斯有些奇怪："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那人不说话，连连看他身后的勤务兵。艾俄洛斯会意，微扭头："你先出去吧。"
 "大人……"
 明白他要说什么，艾俄洛斯微微一笑："怕他对我不利吗？下去吧，我想我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是。"
 勤务兵也离开了，宽敞的军帐中只剩下一站一坐两人。艾俄洛斯看看那名士兵："现在可以说话了么？"

 出帐的兵卒们并没有散去，而是不放心的围在门口。那个遮头挡脸的士兵实在太可疑了，谁也不相信他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旗准大人的武功远在他们这些小兵之上，但如果万一出了什么事呢？还是提防些好，到时人多力量大，怎么也不能让那个人占了便宜去。
 帐外人人竖着耳朵，偏偏里面一片沉默，半点声音也没有。大家互相疑神疑鬼的看看，再努力听，忽然，帐内一阵"乒乓"乱响，好不热闹。
 有变故！
 所有人都这么想，动作快的立刻拔刀往里冲："保护大人……呃……"
 第一个闯进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后面的人一阵乱挤："出什么事？怎么回事？"终于挤出一块地方，五六个脑袋探进去。
 只见，帐内，艾俄洛斯被那个人死死压躺在行军毯上，而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个压住他的人：海蓝的长发，俊美的五官……
 "撒加大人……"
 听到声音，那个人回过头来，天使的脸上恶魔的坏笑："我叫加隆，请多多指教。"

第四章 　大道通天

 眼睛在门口占有一席之地的士兵们有幸目睹了他们稳健沉着的上司的第一次抓狂，并充分发挥了所谓"希亚王国文化繁荣地之一"的圣都士兵的绝对优势。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短短几十分钟内，不下十种版本的见闻、记录、秘史在这座小军营中掀起一阵狂潮，以至艾俄洛斯不得不摆出"直属长官"的威仪才勉强遏止，但这只是后话。
 此时、此地，与忠心护主的卫兵们互练眼功的艾俄洛斯终于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瞬息万变的脸色让皇家伎艺团的舞者也自叹不如。那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仍笑嘻嘻的坐在他身上："好久不见，你手下的人看起来很忠心嘛！"
 "……你个混蛋，滚开！"
 足以震落飞鸟的大吼，艾俄洛斯一脚把加隆从身上踢下去。跳起身，深吸了口气，瞪向由"卫兵"转变为"观众"的一群闲杂人等："你们……也给我出去！"
 又一只乌鸦坠落。
 难得一见的脾气换来了暂时的耳根清净，士卒一哄而散，充分展现了他们身在的兵种的优势。被踹到一边的加隆摸着头站起来："发什么脾气嘛，打个招呼而已……你看，都起包了！"
 艾俄洛斯的目光能杀人："打招呼……看看你给我惹的麻烦！你还是不是军人？"
 "我是备役嘛！"加隆见艾俄洛斯真的生了气，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不知者不罪，好不好！"
 艾俄洛斯板着脸："被看管期间私自外逃，一罪；不听上级转役调派，逾期仍不报道，一罪；没有调令，擅自随军私出，一罪；军容不整，一罪；冒犯带兵统领，一罪；在军营中大声喧哗，一罪……你究竟是不知道哪一条啊？"
 "嗳嗳嗳，自家兄弟，算那么清楚干嘛！"加隆被数落得有些狼狈，凑过去，"就算尊老让贤，看在我比较老的面子上，算了算了，啊！"
 也只有这时候，加隆才会端出自己年长一岁的优势，企图糊弄过关。
 胡搅蛮缠上艾俄洛斯不是对手，也并不是真的和他认真。数落一顿后，终于缓和下脸色，问起正题。
 "你不是和艾欧利亚他们在一起吗，怎么会混到这来？"
 "这你也知道啊！"加隆抓抓头，"不过祭天大典后我没回军校，住朱利安那里了。"
 "朱利安·索罗侯爵？"
 "是他。"
 "那你怎么又……"
 加隆垮下脸："本来没事的，但丹兰偏拉我陪她上街。那小魔女，我拗不过她！结果街没逛成，倒被我老哥撞见了。"
 "撒加吗？"艾俄洛斯想了想，"那是我离开兵营后了吧！"
 加隆皱着眉："谁知道！反正撒加追，我就跑，后来看到一队骑兵出城，我就躲进去了，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兵。"
 "不对啊！骑兵的速度快，你怎么可能在出城前遇上我们呢？"艾俄洛斯有些奇怪，但略一沉思，马上想起了眼前这个家伙的本性，"莫非……"
 加隆难得老实的点头："我们在房上跑的。"
 "你们……你们……"艾俄洛斯张口结舌，"大白天，在房顶乱跑？你们……"
 "情势所逼，情势所逼嘛！"加隆递了杯水过去，"这么激动干什么，撒加不也是！"
 "你们……"艾俄洛斯只能在心里为不幸的圣都居民哀悼："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回去么？还是有别的地方？"
 "这个……"加隆的脑筋飞快的转，"那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带着骑兵跑到这来，总不会是操练吧！"
 "我有军务，要去蓝河省。"艾俄洛斯大略把情况介绍了一下，看着加隆连连点头的样子，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艾俄洛斯的预感一向很少出错，加隆确实在心里拨着小算盘。心思一定，立刻又凑近一步："艾俄洛斯，我和你一起去蓝河省好不好？"
 没料到他竟是这个要求，艾俄洛斯着实吓了一跳，但看他一脸认真，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你是说真的？"
 "骗你干嘛！"加隆用一种"这还用问"的眼光看着他："你答不答应啊？"
 "这……"艾俄洛斯犹豫起来。当然，以加隆的武功，如果加入剿匪队伍，无疑是一大助力，但同时也忽略不了他无处无事不能惹祸的本事，再三权衡利弊，艾俄洛斯还是不敢开口决定他的去留。
 加隆有些不耐烦了："喂，到底怎么样啊！不就一个点头摇头的事么，用得着想这么长时间，你是带兵还是磨豆腐啊？"


 总不能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他吧！艾俄洛斯苦笑："你怎么想要和我一起走呢？你不是最讨厌被人管了么！"
 加隆撇撇嘴："这两天待得我骨头都快生锈了。在圣都没架可打，还要提防着我老哥找上门，还不如出来透透气，顺便找两个小贼活动活动筋骨。"
 "原来是闲得无聊啊！"
 "不也正好帮你的忙么！论打架，我可不比你差吧！"加隆从桌上拣了个苹果，一歪身躺到军毯上，"你自己想吧，想完了告诉我一声。"
 喀嚓喀嚓的啃着苹果，加隆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就不是他的事了。不过，不管什么荒谬的理由，料艾俄洛斯也不会拒绝。但加隆自己心里清楚，要随同剿匪的原因还有一条没有说，那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让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留下来打这一仗。


 后世的研究中，很多人都对这位日后名震四方的"海龙将军"所参与的第一场战役大肆推敲，分析他决心参战的动机究竟何在。当然，所谓历史学家，就是要把一件最简单的事，分割成无数的片段，进行最复杂的研究。至于研究的结果，更是千姿百态，各持一端。
 "蓝山剿匪"就其规模来说，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事件中只能算是沧海一粟，但却因它的几名参与者不同凡响的身份而身价倍增，其结论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最有权威性的当属战役研究所特别顾问、朱利安·索罗侯爵夫人、中禁军狄蒂丝银阶旗准的一番话："加隆大人年轻时以率性而为著称，对旁人的眼光并不十分在意，但他的战略才能与天份是不能忽略的，而他最无法忍受的也就是别人对他的能力的质疑甚至贬低。"
 她拿起一本《来自战场的金色光环--沙加督统名言语录》，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用笔勾出的几句话，"加隆大人与沙加大人的第二次会面气氛并不十分友好。沙加大人的言词犀利、不留余地各位也都知道。对他而言，当时的加隆大人确实形象不佳，而出言讽刺也是意料之中。这件事虽然只发生在短短几分钟内，但对加隆大人的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这种刺芒在背的感觉使加隆大人重新定位起自己的价值与人生目标，也就间接导致了日后他参与蓝山剿匪一战。"

 半颗苹果下肚，加隆终于等到了艾俄洛斯的回答："如果你真的想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叫你退时，你绝不能进；叫你静时，你绝不能动，就是说，你参与这次剿匪，是以一名军人的身份，不能恣意妄为，必须听从军令，知道么？"
 加隆一摊手，坐起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还不简单，我答应你就是了，总没问题了吧！"
 艾俄洛斯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就算是吧……对了，还有你的身份。你是半路插进来的，总得有个名义吧！"
 "这个……唔……"加隆伸手到兜里掏啊掏，掏出两个东西来："我只有这个，撒加给的，行不行？"
 他手中的，是一对金光闪闪的圣都军雄狮肩章，还是从艾俄洛斯家跑掉的那天晚上拿到的。
 "没想到你还带着，撒加知道一定很开心。"艾俄洛斯笑眯眯，"这个就可以了。你在备役也是勋骑，那就接着算是圣都军勋骑吧。我有换洗的制服，拿来你换上就行了。"
 "勋骑啊……"加隆毕竟是军校出身，知道正规军队与备役军队间的天差地别。对这种名义上是等级换位，但实际上已经跳了不只一级的调动，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艾俄洛斯笑笑："糊弄人啦！等你立功回去，再转正式的也不迟。"
 "你也会说这种话！"加隆怪叫，"真是以'严谨'著称的艾俄洛斯大人啊！"

 两人的体形相似，都是另人羡慕的好身材，因而串换起军服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便。穿戴整齐，加隆自己对着镜子看了看，又问艾俄洛斯："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除了希亚军校的制服外，艾俄洛斯很少看到加隆正式着装的样子，这样一丝不苟的勋骑打扮更是第一次。前前后后看了他几圈，忍不住连连点头："这样多好，比你平时乱七八糟的打扮强多了。本身自己的条件就好，正正经经穿上军服，谁不说你有气质！"
 加隆拉拉领口："像我哥？"


 艾俄洛斯认真想了想，摇头："不像。"
 "咦？"加隆奇怪的回过头，"我还以为你会说'一模一样'呢！"
 "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你们两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怎么说呢，反正如果你们站在一起，我也一定不会认错。"
 加隆脸色一黯，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不一样啊？那个沙加也是这么说。没有撒加的优秀气度，不冷静，没气质……"
 "说什么那！"艾俄洛斯失笑，"我的意思是你和撒加都有自己的特点，不是单纯的因为是双胞胎就混淆了。你们中任何一个站出来，都是很出色的，如果偏要弄成一样，那谁是谁的影子呢？你？撒加？对谁来说都不公平吧。"
 "本来就不一样。"加隆一扫阴霾回嘴，外加一声轻浮的口哨。
 "不过……"艾俄洛斯接着说下去，"这个口哨，属于不良习惯一类，你需要向撒加学习改正。"
 加隆瞪起眼睛，艾俄洛斯迅速向军帐外移动："出来让我介绍一下。还有，要送你一句忠告。"
 "什么？"
 "人得意处，莫忘形。"

 对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加隆勋骑"，士兵们的反应多半是莫名其妙。不过怀疑归怀疑，命令还是要听的。于是，加隆便正式在这个小队伍中确定了"第二"的地位。平时在身边的都是些意气相投的朋友，一下子换成了任自己发号施令的士卒，这种身份上的突变，确可称为一种新鲜的体验。
 与在希亚军校学习时的纸上谈兵不同，现实中统帅军队所遇到的问题要复杂也现实得多。坐在主军帐中新添的临时床上，加隆盯着艾俄洛斯从把自己安顿好后就一直伏案研究什么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跳下床凑过去："喂，你到底在忙什么啊！都十一点多了，快四个小时了，又不是看美女，这几本破书，几张烂纸，吸引力就那么大么！"
 艾俄洛斯失笑："这几本破书、几张烂纸，可是要打仗、打胜仗、打好仗的关键呢！"
 "有么？"加隆抓抓头，低头细看，只见满纸的红蓝线条，像一条条小蚯蚓一样，"没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艾俄洛斯有些吃惊："这是战略推设图啊！在军校画了三年，你竟然不认识？"
 "战略图啊！"加隆一脸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点眼熟！"
 "天！"艾俄洛斯抚着额头，"我记得你平时作业和考试成绩也都不低，怎么连这个也……就算在备役待了四年，也不会忘得这么干净吧！"
 "这又不怨我！"加隆很无辜，"我的沙盘演练是很厉害啊，可之后要画这种东西时，都是撒加照着我的沙盘替我画，我才没画过这鬼玩意，不认得很正常啊！"
 艾俄洛斯几乎昏倒："竟然是撒加……你们兄弟究竟在搞什么，这也是可以替的么！"
 "画个图而已嘛！"加隆撇嘴，两根指头拈起一张纸，"反正打仗时只要会指挥就成了，这种在纸上画来画去的东西有什么用！"
 "你的战务课都没听过吗？每打一仗，指挥军官都要把战略图上报军典处留档备查的啊！"
 加隆一头雾水："还有这事？那个战务课老头的课又罗嗦又无聊，我一般都在睡觉，哪理会他讲什么！"
 被打败了！艾俄洛斯再次确定对待加隆不能使用常理："这么说，平时如何行军，如何扎营，如何处理军营中日常事务，你也都不知道了。"
 加隆理所当然的看着他："那些不都是随军后勤的工作吗，也要学？"
 "随军后勤也要听领导者的指挥啊！"
 "喔，对啊！"
 "你……算了！"艾俄洛斯叹口气，"明明在战术战略上精明得很，怎么对理论就一窍不通呢！加隆啊，我该说你是战争天才还是军事白痴，撒加究竟怎么管你的，能培养出这种怪胎来！"
 加隆一抿嘴："哼，他啊，整天应付那些‘学长学长'追着跑的崇拜者都忙不过来了，哪有时间管我！"
 "你也不能这么说。"艾俄洛斯不太赞同，"虽然撒加要忙的事确实很多，不过他也很关心你啊！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谁管你吃管你住，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还帮你收拾烂摊子，替你画战略图。这叫不管你的话，那你也有点不知足了吧！"
 "那些事我也会做啊！"加隆有些底气不足，"只不过是他先做了……"
 "你啊！"艾俄洛斯摇着头笑，"闹别扭的小孩。"
 "喂，我比你大！"


 在圣都时，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剿匪，"雷神"也不过是人数较多、较强悍了一些，但现在看来，这股强盗的进攻、劫掠、还有撤退，无一不是计划周密。也就是说，他们中一定有擅于兵法、熟悉军事的人在坐镇指挥。这种人，通常不是怀才不遇就是野心勃勃，特别是后一种情况，更为棘手。不过，根据这几天的分析，基本已经算清了对手的强弱，要将其击破自己还是有把握的，但也许要多费些手脚。
 而眼前，最让艾俄洛斯头疼的不是剿匪的战斗形势优劣，而是再有半天的路程就要到达的蓝河省首府，以及，之后的接风宴会。
 按照惯例，每省的总督都是由圣皇直接委派，属于政务人员。如果一定要与军职相比的话，应该相当于银阶旗准一级。但受命在外与身居圣都并手握重兵毕竟不同，谁都希望自己在圣皇身边有一二照应，也因此，每每较有级别的文武官员外出，也就成为各地总督交结的对象，特别是一些前途颇为看好的后起之秀。各种手法，也许有人会乐在其中，但艾俄洛斯却一直敬谢不敏。一想到马上就要面对各种寒暄、客套、应酬，和自己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堆笑交谈，虚于蛇委，他就有一种想连夜逃回圣都的冲动。

 "艾俄洛斯副旗准，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快请里面坐、里面坐！"蓝河省的总督府前，总督希尔克达亲自站在大门外，与前来拜访的艾俄洛斯寒暄。
 "不敢当，总督大人先请。"艾俄洛斯略一躬身，恰倒好处的点头致敬。
 "嗳嗳嗳，这么客气干什么，艾俄洛斯副旗准为了我省境内的治安，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好歹让本官尽个地主之谊。只管把这当成自己家里，随意嘛！"希尔克达一边说一边拍着艾俄洛斯的肩膀，大有多年好友的架势。
 加隆在后面看得想笑，过去轻轻一撞艾俄洛斯："人家总督大人都叫你不要客气了，你就随意点嘛！"
 "加隆……"
 希尔克达的目光转到加隆身上，看清他的圣都军勋骑打扮，伸出手："这位是……加隆勋骑？哎呀呀，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两位都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是我王国之福啊！"
 加隆笑嘻嘻的回礼："我们不过一介军人，哪像总督大人为王国坐镇一省，操劳民生，这才是王国栋梁嘛！"
 "哎呀，好说好说。"希尔克达笑得脸上几乎开了花，"本官在府里为二位贵客略备了薄酒接风洗尘，快里面请吧。"
 三人举步进了总督府，艾俄洛斯落后一步，轻声问加隆："你那套鬼话哪学的，说了也不怕肉酸！"
 加隆一脸诡笑："如果你懂怎么哄女人的话，那想收服个老头还不手到擒来。大家一起吹呗，笑多了谁管他真笑假笑！"
 艾俄洛斯几乎昏倒："这你也能……"
 来到总督府的宴会厅，两人才领教到希尔克达口中的"陋席"、"薄酒"是个什么概念。
 能够轻松装下数十人的华丽大厅中灯火辉煌，各种精美食物摆满了两旁长长的高级餐桌。已经有十多人等在里面，想来是希尔克达手下的各级官员。此外还有一些贵妇小姐，衣香鬓影，珠光宝气。
 艾俄洛斯有些头疼的闭闭眼，深吸口气。幸好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当下打起精神一一应对，心里连念撒加，回去要和他讨回精神损失费。
 相对起他的无可奈何，一早就凑到女士群中的加隆可谓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凭着多年流连花丛的手段，甜言蜜语中不失风度翩翩，哄得一干夫人小姐心花怒放、娇笑连连，纷纷和这位年轻俊美的勋骑打趣玩笑，一时好不快活。
 应付完几轮敬酒，本来酒量就不大的艾俄洛斯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看着笑盈盈又端了杯酒走过来的希尔克达，艾俄洛斯有种见了穿肠毒药的感觉，连连摇手："总督大人，我酒量不好，真的不能再喝了。"
 "这怎么行！男人嘛，酒是一定要会喝、能喝的！我说艾俄洛斯副旗准，这酒你一定要赏面，来，喝！"
 "不不不，总督大人，我真的不行了。再喝下去，恐怕会失礼。"
 "怕什么，万一醉了，还怕我这总督府没人照顾吗？这酒要是不喝，可就是看不起本官喽！"
 "总督大人……"艾俄洛斯没奈何，只好又接过杯子，皱着眉喝了下去。


 "你也差不多一点，小心变成色狼！"艾俄洛斯笑笑，"后来的那位希尔小姐很不错。"
 "人是不错啦！"加隆挂住艾俄洛斯的肩，让两匹马并行，"可这种天真的大小姐，惹上了甩不开的。除非想要娶她，不然还是远观就好了。"
 "你就没想过将来要娶妻生子吗？"
 加隆很不屑的哼一声："要那个干什么！有了老婆哪还能像现在这么快活！要娶，撒加娶好了，我才不要。"
 "你这种人……唉！算我没说。"
 加隆又捅捅他："你和那个希尔总督躲进办公室一个多小时，密谈什么去了，害得我一个人应付整个场面！"
 艾俄洛斯揉揉额头："我问了他一些有关'雷神'的具体情况，恐怕明天咱们就要来一场赛跑赶路了……"艾俄洛斯晃了晃，又去揉太阳穴。
 "你的情况好象不太好呐！"加隆看他的脸色，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我有些头晕，我……"话没说完，艾俄洛斯忽然跳下马，冲到路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发现不对立刻跟过去的加隆一把撑住他有些发软的身子："你喝了多少啊，吐成这样！"
 "呕！呕--"
 脚都软了的艾俄洛斯几乎连胃酸都吐出来，倚着加隆直喘气："我从下午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被灌了一肚子五花八门的酒，再一骑马，不吐才怪！"
 "那也不用吐得这么夸张吧！"加隆给他拍着背顺气，一面把卫兵送来的水袋递给他，"我知道你酒量不是很好啦！下次一定多替你挡几杯。"
 "谢啦！"艾俄洛斯有气无力，"这话撒加也常跟我说。"
 加隆好奇起来："我哥也看你吐过么？"
 艾俄洛斯点头："军校毕业时被拉去喝酒，结果吐得一塌糊涂，怎么被撒加弄回去的都不知道。以后他就开始帮我挡酒了，再没喝多过。"
 "哈！"加隆怪笑，"这么说你一共就吐过两次，还分别被我们两个摊上了，丢脸啊！"
 艾俄洛斯喝了几口水，好了一些，苦笑："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想这样。算了，先回去再说吧。"
 "你还能骑马吗？"
 "我没那么弱，回去吃点东西就好了。"
 重新上了马，较刚刚放缓了速度回营。艾俄洛斯看看天空，问加隆："现在什么时候了？"
 "十点了吧。"
 艾俄洛斯皱眉："走快点吧。明天一早就要拔营，体力不够可不好。"
 "对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希尔总督都谈了什么呢！"加隆有意引开他的注意力。
 可惜艾俄洛斯一边加快马速一边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雷神'可能要撤回蓝山了。也许是觉得捞够了，也许是听到什么风声。但不管怎么说，一旦被他们逃回蓝山，那里西北直接古德山脉，莽莽深山，再要抓住他们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撤回蓝山前展开攻击。"
 "和他们赛跑吗？"加隆明白的点点头，"这个好说！难怪你急着赶回去。不过，明天赶路你吃得消么？"
 艾俄洛斯笑着拍拍他："我是军人，不是小姐，如果这点事都受不了，还能做到这个旗准么？"
 加隆也笑起来："那就看看明天谁跑得比较快吧！"

第五章 龙卷风

 "后勤，卫兵……"
 一回到营地，加隆就不客气的从帐篷里把哈欠连天的兵卒挖了出来，看着胡乱披着军服的他们，很不耐烦的拎过一个："喂，你，去做点吃的来，快点，知不知道？"
 后勤兵被他的粗暴动作吓了一跳，啜啜的问："加隆大人，请问……您要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要热的、软的、好消化的。给你十五分钟，弄好了马上给我端来。"
 "是。"后勤兵一溜小跑，生怕慢了一步再被骂上一顿。
 加隆松开领口的扣子，紧紧的束缚感去了不少。回到主军帐，艾俄洛斯已经洗过脸，站在桌边摊了一片文件。
 "又在干什么？"加隆晃过去，"我叫勤务兵给你弄吃的了，我先去睡觉了。"
 "等等。"艾俄洛斯一把把他捞回来，"有事跟你说，听完了再睡。"
 "什么嘛！"加隆不满的嘀咕，"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爬不起来别怪我！"
 艾俄洛斯把他拉到桌前："还记得明天要赶路？不听我说知道要赶哪条路么，我可不会托梦。"
 加隆有些奇怪："不是就一条路，有你领着就好啦！"
 "谁告诉你是一条路了？"艾俄洛斯摊开一张地图，"连要开战的地方的地理都不熟悉，还领什么兵！"
 "喂！"加隆叫屈，"是你叫我什么事只听军令就好的！"
 艾俄洛斯无可奈何："那现在军令叫你来看地图好吗？你就不能少来两句歪理！"
 加隆侧过头，艾俄洛斯本来就不太好的气色看起来又差了些，颇有些……恩……憔悴。这个词一闪过脑海，加隆马上跳起来，拉住艾俄洛斯："你说吧，说吧，然后马上去吃饭睡觉！开玩笑，要是你病怏怏的回去，我哥不用三堂会审，一定先剥我的皮。他眼睛里，一向有友情没亲情，我命苦呐！"
 艾俄洛斯被他两截式的反应吓一跳，听到后面才明白过来，摸摸脸自言自语："我现在看起来有那么差么？"
 "谁知道！"加隆呲牙，"我又没见过你生病的样子。不过我敢保证，如果撒加在这，会立刻把你撵到床上去躺着。"
 艾俄洛斯笑笑："那是你自己的经历吧！过来，我给你讲一下明天的路程。"
 摊开的蓝河省地图上，一块地方用显著的红线圈了起来，旁边注了几行细细的小字。
 艾俄洛斯点了点那里："这叫摩犁，是从蓝河省去蓝山的必经之途，也是最后一站。我们现在的所在地距这里大概有一百公里，而'雷神'的位置……"他在紧靠红线外围的地方点了一点，"根据所得材料的估计，他们应该在这里。"
 "你没算错！"加隆叫起来，"这……和已经在摩犁有什么区别！"
 艾俄洛斯用笔敲敲额头："唔……大概有二十公里左右吧。"
 "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在明天一天赶上这八十公里还要在'雷神'前卡住蓝山口？"
 "不只。"艾俄洛斯又在地图上画了两条线，一左一右穿过摩犁。"这两条道路在蓝山口相汇，一条是平坦大道，一条是极险的山路。'雷神'也一定在全速回撤，但因为这一段时间他们掠夺的珠宝钱财等辎重，速度一定远差全力赶路的轻骑兵。所以，八十公里看来是远，实际的难度却没有那么大……"
 加隆一掌拍上桌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死命追就是了……等等，有两条路？"
 "是啊，有两条路。"艾俄洛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想到什么了？"
 仿佛回到在军校中沙盘演练的时光，加隆抓过一支笔，在地图上一敲："如果是要速度，'雷神'应该走大路，正面交锋的可能也最大；但要是为隐蔽，特别是他们不确定是否有人在追或追兵在哪里的话，他们就会选山路。那个……什么地形来着，就是易守难攻那种，这样一旦有追兵，他们也可以用最少的力量做最大的拖延。"
 艾俄洛斯点头："那你认为，或者说，如果是你，你会走哪条？"
 "这个嘛……"加隆用手在纸上划呀划，"如果是我，我会分兵。"
 "怎么分？"
 "大队带着辎重走山路，另外挑一队机动性和战斗力都很强的人从大路飞赶，抢住蓝山口，接应嘹望。这样如果有追兵从山路来，可以自卫，从大路来，会被先埋伏下的人截住，争取时间，以便大多数人马可以安全撤进蓝山。"
 艾俄洛斯敲敲桌角："和我想的差不多。所以，我现在也在考虑分兵的事，主力究竟放在哪条路上。"


 "有什么好想的……"加隆一挑眉，满不在乎的刚要开口，忽然鼻子抽抽，跳起身。
 "怎么……？"艾俄洛斯不明所以，加隆已经一把把门拉开："好香……"
 迎面，后勤兵正端着盘子，要敲门的手还停在半空。
 "加隆大人……"
 "弄好了？"加隆伸手接过盘子，凑近看了看，"唔，不错，你可以回去接着睡觉了。"
 "是。"
 后勤兵虽觉有些怪异，但还是乖乖敬了个礼，转身走了。不要忤逆加隆大人的话，否则……这是这段时间里所有士兵得出的结论之一，谁也不想"死"得莫名其妙，还是老实点为上。
 看着他离开，加隆不急着进去，端着盘子站在门口，嗅了嗅："好像很好吃……我先尝一下好了！"
 月光下，热腾腾的什锦汤面看起来颇为诱人，上面的浇头也是作料十足。加隆拨了一绺，刚要塞进嘴，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为什么会有胡萝卜！"

 "胡萝卜很好吃啊！"稍后艾俄洛斯一边吃面一边对他说，满足的样子让加隆看得牙痒手痒，跳起来叫："不要把这种鬼东西说得像珍馐美味一样！那个后勤兵一定是故意的，我要去剥他的皮！"
 艾俄洛斯挥挥手，示意他安静下来："是我吃又不是你吃，你激动什么！"
 "……"加隆很委屈的撇嘴，"我也想尝尝啊！"
 艾俄洛斯嘴里的面险些没有喷出来，忍着笑安抚加隆："回圣都我请你一个星期的面好不好？"
 加隆眯眼："要大神官府东面枫叶桥的那家。"
 "随你。"艾俄洛斯又扒了口面，随手扯过地图，"你接着听我说。因为我们也不能排除‘雷神'只走大路或山路的可能，也就是说，任何一条路上都有百分之五十和他们正面遭遇的可能。所以，如何分兵至关重要。"
 "你怎么想得那么多啊！把人手平均分分，一队一条路追下去不就好了！"
 "不能这么想。"艾俄洛斯脸色一整，"打仗，打胜仗，是要用最少的牺牲来换最大的胜利。你要知道，加隆，真正的战场并不是沙盘演练，一个计算失误都会令许多本不该牺牲的士兵丢掉性命。在沙盘上，出现这种情况后可以推翻重来，而在战场上，死去的人是无法复活的。所以，作为一名指挥官，面临的是几十人的小队也好，上百万的大军也好，每一个指令都必须绝对谨慎，要把不必要的牺牲降到最低。"
 加隆愣愣神："难怪撒加说你'做士兵，绝对是一名英勇无畏的士兵；做统帅，就会是一名仁慈人道的统帅'。他还真没说错！"
 "在他眼里，我是那个样子么？"艾俄洛斯笑笑，把剩下的面和汤一古脑解决掉，"也许是吧！"
 加隆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一撑桌面跳坐在上面："那你说， 你打算怎么分兵？"
 艾俄洛斯皱着眉从他的"尊臀"下拉出一角地图："从前几次'雷神'和其他剿匪兵力的交手来看，一定有一名颇有水准的战术家在后面指导。所以说，只走一条路这种容易被一网打尽的方法使用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最有可能把大队及辎重放在山路，小队强战斗力走大路，然后在蓝山口会合。所以，我们分兵时也一定要注意到这点。山路一方全面攻击力要强，那里属于隘形地带，易守难攻，前进的阻力也大些，而大路一方必须是最快速的攻击，准、快、狠，把对手在不及防备的时候一击而溃。在通形上，双方都是骑兵，也就没了所谓兵种上的优势，靠的只能是让对方措手不及的闪电式攻击，即'先下手为强'。你认为呢？"艾俄洛斯顿了顿，问加隆。
 加隆似乎还在神游中："如果这是一场大规模追击战多好，至少要是兵团级以上啊，打起来多过瘾！"
 艾俄洛斯连敲他几下："想打仗以后有的是机会，就看你这次表现得怎么样了。"
 "喔--"加隆晃了晃头，信心百倍的看着艾俄洛斯："给我一个小队的精锐，你带其余的一百五十人走山路，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蓝山口。"
 艾俄洛斯看看他："一个小队？你这么有把握么？"
 加隆换上一副痞笑："打不过逃起来也比较快嘛……哎哟！"
 艾俄洛斯用拳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开个玩笑嘛！"加隆揉着头，"我是说，我自认为攻击打仗比较强，特别是现在这种以速度为最重要前提的闪电攻击。而在山路上那种又攻又守的打法我可没你熟练，让给你好了。合理分工，怎么样？"


 加隆则帅气的跳上马，恶劣的一笑："我可不喜欢跟在别人屁股后面，'雷神'跑在我前面已经很不爽了，如果有人想在追上他们之前先让我出出气我也不反对！"换来的是兵卒们的面面相觑。
 两名各有原则又殊途同归的军官就这样跃马扬鞭冲在了第一排，奔跑时带起的速风扑面强劲，两人不得不略压低身子来减轻口鼻间的窒息感。
 "打雷啦！"加隆望向艾俄洛斯。
 "什么？"
 加隆大吼："我说打雷啦！"话音未落，一滴豆大的雨珠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正午的瓢泼大雨就这样倾盆而下，又大又硬的雨点砸在身上，麻麻痛痛，艾俄洛斯和加隆更是首当其冲，军服上顷刻就已湿透一片，那种又凉又湿又黏的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怎么会碰上这种鬼天气！"加隆气呼呼的吼。
 艾俄洛斯只能苦笑，再把身体压低一些："仗可不是那么好打的，这点苦总要吃得住。这种热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用为它耽误行军。"
 "说得轻巧，这雨密得像帘子，挡在马眼睛前面路都看不清，怎么赶路！"加隆的脸色坏到极点，不过催马的速度到是没有改变。
 艾俄洛斯揩去眼睛上的雨水，用手遮在额上极目向前望了望："我们在下午两点前必须赶到摩犁。最后的三十公里，你就再坚持一下吧！"
 加隆一甩头："这话对后面那些兵说吧，少把我想得那么没用！"
 "统帅是一支军队的灵魂。你的心不乱，他们的自然不会乱。"艾俄洛斯喊出这几句，嗓子有些喑哑，咳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种又风又雨的鬼天气下加隆也懒得开腔，闷了头催马。听着身后在暴风雨中也气势不弱的马蹄声始终整齐如一，圣都军平日里精勤的训练成果在这样非人力能及的劣势中展现出来。"才不叫他们看扁我！"加隆咕哝一句，双腿又夹得紧了些。

 扯天盖地的雨幕无形中为队伍的前进增加了不少阻力，军务紧急如斯，也不得不在自然的力量前略略放慢了速度。唯一的安慰是几十公里外的"雷神"也在受到同样的影响，甚至会因为辎重而进行得更为缓慢。
 这样想想，反到不希望这场大雨停下了。
 在视力与听力都一片蒙障的情况下赶路，时间也消失得不知不觉。单调的马蹄声催得人昏昏欲睡--当然，是指骑术精良如艾俄洛斯与加隆--又在冰凉的雨水中清醒过来。如此循环往复了不知几次，雨势渐弱，有微微的清新空气从雨的涩味里穿透出来。
 一片马嘶，队伍在一条立有界碑的岔路前止步。摩犁到了。
 加隆呲牙咧嘴，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难受，一伸手从马上揪住艾俄洛斯："这就叫很快就会停的雨？从早上八点一直下到现在！"
 艾俄洛斯连拍带扯拉开他："我有什么办法！雨又不是我叫它下的，我不也和你一样被浇了吗！"
 "你推卸责任！"加隆不满的看着他，又低头看看溅满了泥浆的障泥和军靴，"脏死了！"
 艾俄洛斯拨马离开他两步以策安全，顺便招手让四名小队队长过来，低吟了一下："贝凡，你带你的小队跟加隆勋骑走大路，其余三队跟我走山路。"
 "是。"回答的声音整齐有力，四人一起挺起胸膛。
 加隆催马过来，在一名年轻而有着一张娃娃脸的上阶兵肩上拍了一下："贝凡，你跟着我啊！"
 贝凡立刻敬礼："一切听从加隆大人指挥。"
 加隆嘻嘻笑："可没有安全保障的，不怕吗？"
 "做为一名希亚王国的军人，以维护国家的荣誉为最高指南，绝不允许有玷污国家的事情出现。我们每一个人，都随时准备为国家奉献一切。"少年响亮的回答，还有些稚气的脸上表情认真得让人感动，坚定的看着加隆。
 "真是的……"加隆一怔，回头捣了艾俄洛斯一拳，"真是你带出的兵啊！"转身一拨马，"第三小队的，跟我走吧！"猛磕马腹，战马箭一般窜了出去。贝凡和他的小队立刻跟上，马蹄翻飞，向大路飞驰。
 艾俄洛斯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着那些骑影渐渐远去，回头向身后三人一点头："我们也走吧！"一马当先，踏上另一侧的崎岖石路。

 "原地休息。喂马，吃饭。"
 一声令下，八十多黑衣黑巾的骑士全部跳下马。一连六个多小时的鞍马劳顿，早已酸痛不堪的筋骨得以舒活，绝对是一件惬意之极的事。


 三三两两的聚坐在一起，有人开始将身上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衣服剥下来，用马刀或长矛支起，迎风吹晾。更多的人则是从背囊中翻出干粮水壶，马背上摘下草袋，把自己与马匹的空空的胃袋都好好抚慰一番。片刻，说话声、走动声、马蹄踏地声，交织出一片喧闹。
 独自踞了一块石头吃喝的金朵尔抛开一只空了的干粮袋，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忽然跳起来，大步走到自己的马前，从鞍上扯下一只皮囊，拈了拈，跳上石头，吼了一声："听我说话！"
 声音像响了一个炸雷，所有的声音立刻都安静下来，只是不知是出于他的气势还是惮于他首领的身份。
 金朵尔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居高临下的扫了众人一眼，一扬手中的皮囊吼了起来："再走两个小时我们就能回到蓝山了。一进了山口，那就是兄弟们自家的后院。什么省军，什么剿匪兵，通通的站到一边去，由着大夥宰割！所以，都给我记住，这一路上，要是碰见什么衰命的官兵，只管给我猛杀猛砍，回到了寨子里，通阳路上的金银珠宝少不了他的一份。要是谁敢给我逃了……嘿嘿"他冷笑两声，"老子刀下那群死鬼就是他的榜样！"
 话音落了，围在他周围的手下都挥着拳头吼起来："跟随首领，跟随首领！"
 "叫她妈的官兵见鬼去吧！"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叫他们谁也不敢小看我们'雷神'的厉害！"
 ……
 "说得好，杀他个短命的！"金朵尔踏着石头，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刀，"嗖"的割断了手中皮囊的束绳，"哗啦啦"抖出大把金币，"赏你们的！这只是小头，回了山，更多的甜头等着你们呢！"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蜂拥而上，把金币一分而光。
 金朵尔得意的坐在石头上，看着兴奋之极的手下分抢金币。人嘛，给点甜头就会乖乖听话的！这年头，什么也不比金子可爱！他拉拉胡子，拎起扔在一旁的酒囊，猛灌两口，脸上有红光泛起来，连眼睛似乎也赤红了，闪着嗜血的光芒。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亲信焦纳没有加入分金的行列，长长的脸上有些阴沉，不住的向远处眺望，又俯下身凑到金朵尔耳边："首领，我们是不是该赶路了？亓加军师嘱咐过，这一路上都尽量少耽误时间，快快赶到蓝山口才要紧。"
 金朵尔眼睛一瞪，脸色立刻放了下来："他是你的老大我是你的老大？我说要在这歇着，他的话还管了这么宽了？"
 焦纳唯唯诺诺低下头："可亓加军师说……"
 "够了！"金朵尔喝了一声，不只焦纳，其他人也都一凛，手上的动作全部停了下来，不明所以的看向大发雷霆的首领。
 金朵尔愤愤的拔出马刀插在地上："谁是你们的头，老子还是亓加？那乳毛没干的小子的话是王法不成！告诉你们，老子眼里最没有的就是王法。那小子拎不动刀舞不动矛，老子看他没饿死才赏他进'雷神'分碗饭吃，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还爬到老子头上去了！谁再给我提他，割下舌头喂狗吃！"
 全场噤声，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僵冷起来。焦纳也闭了嘴，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再不敢吭声。金朵尔"哼"了一声，跳上石头，大口灌酒。
 又过了大半个多小时，一牛皮袋的烈酒见了底。金朵尔抬手扔了，抹了抹嘴："挺够了没有？都给我上马，赶路！"
 或坐或卧的手下听到命令立刻都跳起身，涌向栓在一边的马队，动作十分迅速。顷刻，八十余人全部整装待发。
 金朵尔最后一个跳上马，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在队伍最前面，抖擞精神，扬起手大吼："走啦……"
 话音未落，一阵熟悉的"隆隆"声传入耳朵。金朵尔一愣，举起的手没有放下，拨过马头一挥，身后的骑队立刻分开："怎么回事？"
 焦纳策马过来，脸涨成猪肝色："首领，是马队的声音，可能要坏事，快走吧！"
 "滚你的蛋！"金朵尔一伸胳膊推开他，"什么官兵不也被老子杀得落花流水！这帮兔崽子正好让老子的刀开开荤，谁敢给我说逃？妈的，给我杀光他们，给我把刀都拔出来，矛都操起来，让他们尝尝'雷神'的厉害！"向前拎马，拔出马刀，"叫他们一个个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有来无回！"
 "杀光，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