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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囤稿】苦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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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0-03-23 12:10回复
    主要是放一些脑洞,草稿,以及看看哪些内容会被屏蔽。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0-03-23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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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我初次遇见雨月是在一月中旬,严冬降下最后一场雪的那天。
      阴沉的灰和稀疏的白盖住了半座城市。我独自坐在食堂的窗边,正漫不经心地听着内外人声,雨月就轻巧地闯了进来,像只蓦然飞落雪地的乌鸦。
      他半张脸隐在乱糟糟的黑发下,我一时没能将他和常出没于电视上的天才小提琴家联系起来。但我仍注视着雨月。他穿着件宽大的深色外套,松垮地戴着条红围巾。他步子轻快,在食堂的窗口间来回转悠,不时侧头瞧瞧四周。与雨月视线相错的瞬间,我没由来地以为他会挣开周围的一切,无声息地消逝在雪中。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雨月已经走到了我跟前,怀里抱着三明治、苹果和巧克力牛奶,侧头微笑:“请问,我能坐这里吗?”
      他透亮的黑眸正看着我,只看着我。我慌忙点头:“请、请坐。”声音像枝丫间簌簌抖落的积雪,藏不住惊恐与喜悦。
      那时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大二学生,读着文学系,理所当然地架着副方框眼镜,又满脸雀斑,到哪里都缩在角落里,闭着张嘴,没有半分存在感。我父母离异十多年。母亲早有了新家庭,父亲忙着在工作和女人间打转。他们默契地认为给钱就是在过问我的生活。我考上大学,从父亲家搬走时,也只得到他一句轻飘飘的忠告:“与其在这种专业里浪费时间,倒不如赶紧找工作,交个女朋友。”
      我从未想过这种苦闷能在他人身上得到释放。不到半天,雨月对我的称呼就从“长阪君”变成了“阿透”,又变成了拥抱间的呢喃。我深陷于情欲中,将脸藏在他锁骨间,毫无章法地啜泣、宣泄,雨月则始终咬着唇,一声未吭,微凉的手指纠紧了我的发丝,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摸寻自己的手机:十一点,将近正午。我这才注意到雨月这间地下室多么缺乏光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湿气也重。床和书架塞在房间的角落里,屋中间是谱架、矮桌,和散落一地的琴谱。整间屋子空空荡荡,却显然没有挤下另一个人的余裕。我慢吞吞地起床,捡起角落里皱成一团的衣裤,逐渐明白这是场廉价的一夜情。
      或许雨月早看透了我隐秘的性取向和孤苦,才刻意接近了我。可我不厌恶他,也没被吓跑。我提着裤子,跌跌撞撞进了浴室,洗了把脸,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疲惫、龌龊、难堪——但我没有移开眼。这沉闷又潮湿的地下室竟给了我无以名状的安全感,我为此感激雨月,甚至同情起他来:一个拥有相貌和名声的天才,究竟为什么要从我这种人身上寻求温暖不可?
      约一刻钟后,雨月醒来,发现我在厨房里鼓捣时,只懵懂地眨眨眼。他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凑过来欣赏我的战果:两个鸡蛋、一小块冻得结实的牛排、半根葱,和从柜子里挖出来的小半包咖啡豆。雨月看着我紧皱眉头犯愁,好笑道:“我以为你会走呢。”
      我正蹲在冰箱前,无意识地仰头,朝他望去,几乎呆滞地半张开嘴,答:“我怕你饿死。”
      雨月笑得越发促狭。后来他说,觉得我像只丧家犬,“明明饿得不行,还忍不住要去照顾路边的崽猫”。
      或许正因如此,雨月才没把我赶出去。他领着我到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些食材,说要证明自己的生活能力。结果他利落地将半个蛋壳打进了碗里,两次。我干笑着将壳拣出来,暗自庆幸刚才捎了半打方便面回来。
      我做了煎蛋卷,雨月煮了咖啡。一切都十足平和。
      但一离开他家,被尚未暖全的日头刺中的瞬间,我就开始后怕。我怕暴露自己的性取向,怕周围的同学、老师,甚至早已遗弃我的父母,怕任何异样的目光。我不敢继续下去,想跟雨月说清楚、做个了结,却又想不出任何开场白来。正巧他出国演出,小半个月没在学校露面,而我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可笑:我们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呢?那我究竟要和雨月说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因为我的人际关系稀少脆弱,连一夜情都弥足珍贵,所以才非要寻些解释不可。
      认清现实反倒让我更无助。结果等雨月终于发来消息时,我再三犹豫,还是决定去找他。因为我也怕再被人抛弃,怕失去那见不得光的地下室。
      雨月的屋子比之前更乱。他指指桌上的空方便面盒,调笑我多管闲事,说着便走了过来,张开双臂,拥抱了我。我靠在雨月肩上,用下巴蹭开他的衬衣领口,啄吻他肩背侧露出的一截肌肤,温软的触感让我背脊发麻——你不该留下来、不要做无用功、快走、快逃——但雨月眨着一双盈盈亮的黑眸,我从中辨出了自己灰暗稀薄的倒影,便战栗着吻住了他。
      时值二月初,天气渐暖,但算不得春,屋外落下不冷不热的骤雨,在天窗上撞得支离破碎,淌过我耳膜时只剩下汩汩水声。我在情动间隐约意识到,整个房间变成了巨大的水箱。我却不清楚是该浮出水面,还是任由自己沉下去,沉得更深、最深、直到溺毙为止。
      要是没有雨月的音乐,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0-03-23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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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清楚了以后,又要重新想雨月的事了。
        哎,有点难受。


        IP属地:上海4楼2020-03-30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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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你而言,这个世界也充满了暴力吧。
          你根本不明白人类如何理解他们的情感,如何承受这种时常让心脏破碎的痛苦。如果没有音乐的话,你又要怎么去承受呢?


          IP属地:上海5楼2020-03-30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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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透是明白的。
            明白你的痛苦,你的挣扎,最重要的是,他明白你的爱,你倾尽全力热爱的音乐。他全明白。他不是你真正想见,真正想抱的人,但你也爱他,你爱他和你一样孤苦的灵魂。你们爱彼此就等于爱自己。


            IP属地:上海6楼2020-03-30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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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听雨月拉小提琴时,我根本无力描述自己的感受。
              那本该是三月里寻常的一天。彼时我和雨月的关系已经成了种流程:性、睡眠和早饭,每周至多一次。总是他发消息找我,而我浑浑噩噩地受他指挥,也受自己怂恿。
              只不过,当我在那个春寒料峭的傍晚抵达他家门前时,雨月正在练琴。
              起初,是断断续续的门铃声惊扰了他。雨月提着琴和弓,不耐烦地拉开门,见了我,这才想起上午发的短信。他缓了脸色,招手示意我进来,自己则径直走回屋内。地下室虽开了暖气,却因缺乏光照而显得萧条泛冷。我抖索了下肩膀,一步步走下灰暗的楼梯。房间里以雨月和谱架为圆心圈出一小片干净的地面,其外则堆满了杂乱的纸张、书籍和杂物。
              “有个剧院说要翻新一出戏剧,希望我能编两首曲。”雨月背对着我,语气一如往常,略带调侃,“是不是听起来不太靠谱?”
              我几乎不懂古典乐,先犹豫着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尴尬地问:“是什么剧?”
              ”莎乐美。”
              雨月没再理会我,自顾自地拿起笔,在琴谱上认真涂写起来,偶尔哼起断章的旋律,神情肃穆而专注。我忽然回想起车站前的海报上,雨月就这样凝视着自己的小提琴。舞台光勾勒出他的手指,白净、纤细,却同弦一样紧绷着,有种不属于静物的张力,仿佛下一秒就能让单薄的纸张迸出音符来。而我曾熟悉的雨月、谱架外的整个房间,包括我自己,都被压成了过气的海报。
              雨月看不见我,而被挚爱迷了眼的也不止他一个人。我下意识般捡起了散落在地的剧本,就地坐下,认真读了起来:《莎乐美》。
              我深爱王尔德的这部戏剧。除了我母亲,莎乐美是第一个让我感到恐惧的女人。我惊讶于她处于母亲、继父,和众多追求者的纷扰中,却依旧受无趣折磨;我惧怕她对圣人约翰的爱、欲求,和为爱而恨的执着:为了被约翰注视,莎乐美愿意砍下他的头。
              然而,当莎乐美捧起爱人的头颅,在月光的注视下献上了自己的吻,坦荡地迎接毁灭时,我无法不为她着迷。那是绝望又热烈的爱情。除了美,没有其他字眼能形容她。
              第一次读《莎乐美》的我才十四岁,青涩,却早已热爱文学。王尔德不是我最喜爱的作家,那也不是我第一次读他的作品。但确是莎乐美,让我羞愧地顿悟,自己的灵魂受她诅咒、受月光诅咒、受王尔德诅咒。即便我害怕她几近癫狂的执着,即便她杀死爱人、拥抱毁灭,即便这改编过的剧本给了她无数不合时宜的台词,只要莎乐美去亲吻约翰的头颅,我就能坚信她的爱完满而纯粹。我毫不顾忌地祝福她的死去。
              正当我沉浸其中时,雨月将我从莎乐美的掌中狠狠地拽了出来。
              我听不懂小提琴。但弓弦相触、音符震动的瞬间,繁复又庞大的情绪顿时支配了我:令空气战栗的不安、诡谲,以及逐渐压倒一切的满足与期盼。
              是最后一幕。
              莎乐美捧起约翰的头颅,跪在地上,金眸流转,垂地长发如深邃的夜空,全身都被舞出的汗水所浸浴。她注视着爱人,在狂喜中犹豫:该怎么吻你才好呢,约翰?像青涩的处女那样,轻轻点缀你的唇吗?不,不,约翰,我要占有你,用我的舌尖夺取你灵魂中所有的血色,因为你本就该爱我。没错,约翰,看着我,看着我!
              少女着迷地低吟,音乐也越来越澄澈,越来越激昂。
              我的每处知觉都像被琴弓直接拉扯、拨弄着。我甚至没意识到雨月或音乐的存在,只觉血液逆流,情绪涨落。在清亮的月色下,周遭的一切都暴露出混乱荒唐的本相。只有莎乐美,她灼热的唇,颤抖的双手,始终被眷顾着。
              突然,月亮消失了。
              旋律变得缓重起来,如同愁云惨雾般拢起了月光,一切都失去了光泽。我看到汗渗入莎乐美的眼角,与泪水一样苦;我抚摸着约翰干瘪的发丝和冰冷的嘴唇,指尖残存着化不开的血腥味。是死亡,是抛弃所爱,是刽子手的利斧,是颈骨断裂、头颅滚落的巨响,是痛苦。每一个音符都申诉着绝望。整个故事开始破裂,王尔德美妙的比喻失效了:纯洁、疯狂、诡谲、美,都逐渐解体。
              我惊得微微仰头,总算意识到了雨月的存在。他死死凝视着琴,绷紧了脸,来回揣摩同一段旋律,似乎在斟酌情感,但更像是在挣扎、颤栗、恸哭。夕阳将他钉在原地,但雨月没有屈膝,似乎他越是不堪重负,音乐中洋溢的爱才会越真实。爱与毁灭等价交换,莎乐美的癫狂残存其中。我仿佛成了庞大、冰冷的天平,雨月则是一切情绪的媒介。他重重地落到秤盘上,温热、孱弱、正在破碎,可又像要重生一般——破蛹断翅的蝶、水底挣扎的鸟、坠入火中的星、婴儿饱含血味的第一声哭喊——庞杂的意向团聚、积压在我的胸口上,横冲直撞地令我喘不上气。
              在我窒息前,音乐被遏住了。
              雨月背对着我,一动不动。许久,他缓缓收起琴和弓,揉了揉自己的乱发,终于转过头,注意到了我,语气轻快道:“编曲果然很难啊。”
              他嘴角还挂着淡笑。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雨月,也不记得如何离开了他家。我整个人都沉浸在音乐中,受莎乐美和雨月所胁迫,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失控,又为什么非要毁灭自己。我只知道自己珍爱的书和角色被误读了,莎乐美遭受了毁灭。
              但那首曲子太美了。
              整整一夜,我无法入睡,草率地翻读手边能摸到的书,却无法驱赶那段同月光般嗡鸣的音乐。我的胸腔在嘶叫、唇齿在震颤、麻木的舌和沙哑的嗓子彼此纠斗,有什么疯长了出来,或许是致命的瘤、蛮横的野兽,也可能是我十四岁的心脏,张牙舞爪地撕咬着我的理智。我拼了命地,无用功地抵抗着。天蒙蒙亮起时,我蜷在地上,疲惫地睁着眼,依旧无力描述自己的感受,却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我迷恋上了雨月。


              IP属地:上海7楼2020-03-31 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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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我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肯承认秋雨之间的感情。
                后来想想除了讨厌雨月以外,他们大概还觉得这样对春树而言太不公平了。
                但,就,我不是特别care…


                IP属地:上海8楼2020-03-31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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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半月啊!我已经写了一个半月了啊!(虽然是断断续续在写


                  IP属地:上海9楼2020-03-31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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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数百只蝉在嘶鸣,数千片碎玻璃互相刮磨,又像数百朵花开,数千飞鸟齐飞,无穷尽的声音如轻拳般密密仄仄地锤入我的心脏。那种聒噪、挣扎,无法抑制、难以理解的冲动,只能用迷恋来形容。
                    整整一天,我忙着查阅资料、重读王尔德、整理笔记,隔天就抱着厚厚一摞材料到了雨月家。我想帮他,想成全他的莎乐美。
                    雨月粗略扫过我带来的资料,笑着道谢,将我迎进了门,接着便专心练琴,没再说一句话。这种情形持续了小半个月。我沉浸在莎乐美纯粹的爱欲中,丝毫未觉自己的鲁莽。
                    雨月绝不是热情好客的人。尽管他总是面带微笑,语气平和,但他也惯于孤独,甘于孤独。他不看电视,不听广播,甚至不怎么用手机。以前和我在一起时,雨月总会静静地点上一根烟,读着报纸或书,一言不发。偶尔我鼓足勇气,想打破这难堪的沉默,也会被他轻易敷衍过去。
                    我不理解雨月,甚至畏怯他。但那曲莎乐美促生的悸动冲昏了我的头脑。那是种过分熟悉,又异常新鲜的感觉,就仿佛翻开了一本尚有油墨味的新书,随即被开头第一段击中一般。我习惯了文学,习惯了将自己遗弃于书页中,也顺理成章地忘了我和雨月的关系。
                    终是雨月戳穿了我。
                    三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我应短信到他家,却发现他倚在门前,和另一个男人拥吻在一起。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上班族,留着撮胡子,穿着西装。他俩留意到我的存在,只稍稍松开彼此。雨月的半张脸仍藏在对方的掌中,声音带笑,不慌不忙:“阿透,你来啦。”
                    我捏紧了手中的资料,朝着他们僵硬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打扰了。”
                    陌生男人轻佻地问雨月:“你朋友?”
                    不,连床伴都算不上。我被事实刺痛了,无意识地盯着雨月。他随口应了声“嗯”,又继续对我说:“抱歉啊,今天可能没法招待你了。”
                    “没关系。”我木然道,又问,“那你明天有空吗?”
                    雨月怔了怔:“下午行吗?”
                    “好,明天见。”我机械地点头,转身离去。
                    从雨月家到我的公寓,坐公交要十五分钟。那天我直走了回去。步子飞快,却不足以驱赶脑中盘旋的画面:雨月白皙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贴着对方的腰侧。我越想越难受。
                    我不在乎雨月是否有其他床伴。我知道他很寂寞。被我抱的时候,雨月会用双臂紧紧地扣住我的肩,竭力迎合我。他分明面色潮红,目光迷离,却总是死咬着唇,连呻吟都压抑——做爱于他,究竟是发泄还是煎熬?我无法缕清雨月的动机,只明白那是种无法被欢愉所抚慰的寂寞。换了别的男人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所以我无足轻重。
                    前方是红灯。我被逼停路边,无意识地翻阅起手中的资料。二三十页,轻轻一叠纸,谁都能整理出来。细小端正的黑字从我的喉咙口簇拥爬升出来,我仿佛能看到雨月深邃的黑眸,微弯了眉,却没有笑意,似乎正拷问着我:你我究竟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介入我和音乐之间?你能为莎乐美贡献什么?
                    没有,没有,都没有。我绝望得想吐,几乎要放弃去见雨月的念头。
                    突然,一辆摩托车飞速驶过,将我蹭倒在地。
                    我踉跄着起身时,车早没了影,只剩下掌心的刺痛感。血从鳞状的伤口溢散开来。我盯着斑驳的血渍,又扫了眼散落一地的纸张,心底里蓦地窜出了近乎粗暴的厌倦感:我巴不得那些纸片被来往车辆碾得粉碎。我巴不得被那辆摩托车撞飞,跌个头破血流。
                    那种赤裸裸的渴望把我吓坏了。我强迫着自己收拾起地上的纸,慢步踱回了家。夕阳太过灼人,我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踩在阴影里。
                    在那个傍晚侵袭我的是一种崭新的失控感,针扎般刺痛,细毛般瘙痒,占据了我的躯壳,歪斜了我的骨架,舔舐过我每一丝神经。到了夜半,我动弹不得,也睡不着,只好瞪大了眼,惊恐地窥视着四周。熟悉的物事全都濒临破碎:床头靠墙堆起的书硌着我的脊背,即将倾颓而下;窗上被雨抹出灰蒙蒙的水迹,揉碎了远处灯与月的微光;桌上有支没盖帽的笔,似乎正无声地滚动着,滚动着,滚动着。就要跌下桌面,落出惊天的响——
                    我闭紧了眼。
                    隔天早晨,我的左膝侧冒出了大片的淤青,异常狰狞,却不怎么痛。似乎不是昨天摩托车留下的伤,而是近一个月来雨月施加于我的一切,终于以最本质的形式,在我的身上显现了出来。
                    我陷进混沌的恐慌中,只能想到一件事:我要见雨月。我期望他替我作出决定。我想求他把我赶走。
                    就像第一次在雨月家醒来一样,我缩在那间地下室的角落里,打量四周,嗅闻微潮的空气。窗缝间挤进丝缕日光,折过散落凌乱的杂物,整间屋子都显得昏暗拥塞。而我不合时宜。
                    雨月依旧在练琴。《莎乐美》中诡谲、美妙、掺杂着一丝毁灭的气氛被他凝练到了极致。我像往常一样心醉其中,却头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缺失了什么。趁雨月放下弓,活动肩膀的间隙,我鼓足勇气问他:“最后一幕,莎乐美亲吻约翰的那首曲子,你有再练习过吗?”
                    雨月愣了愣,微抿起嘴,摇摇头:“我还在琢磨。”
                    “原来那首曲子不够好吗?”
                    雨月盯着我,像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到我一般,以极其冷静的口吻回答:“那是失误。”他瞥了眼桌上的剧本和资料,似乎在问我:你不也这么想吗?
                    “不是。”我脱口而出,又惊讶于自己的果决,不自在地低下头,避开雨月的目光,几乎在嗫嚅:“我是想说,那不是失误。那首曲子很美,和它符不符合剧本没有关系。前半段很好听,很接近我理想中的莎乐美。但,我觉得,那段旋律更像是,嗯,更应该是易碎品,就好像——”
                    我无意识地交叉起手指,像是手里捧住了自己仿出的容器,呢喃道:“就好像瓷做的月亮。”
                    我拿捏着雨月的琴声,语速很缓:“就像一个全白、全圆的瓷月亮,被精心保养了很多年,非常干净、也很漂亮。但是,”我颤颤巍巍抬起手臂,慢慢松开双手,“被砸碎了。”
                    屋内一片寂静,仿佛真能看到那易碎的月亮掷地有声,落得满处瓷片一样。我舌尖发颤,感觉字句正扎着我的喉咙冲撞而出:“瓷器的内质很白,非常白,白得异常纯粹,根本不是人间会有的颜色。无论是谁,只要看一眼,一眼就会明白,原来完整的月亮根本不干净,也永远不会干净,非摔碎不可。那不是什么失误。那首曲子也不需要剧本。”
                    我似乎终于卸下了什么般长出一口气,无意识望向雨月,却惊讶地发现他正瞪着我,满脸恐惧。与我对视的刹那,雨月清醒过来,竭力要恢复往常从容的态度,却只扯起一个生硬的笑,既像在掩饰什么,又似是真心感到喜悦一般。
                    “阿透,”雨月说,声音微微发颤,“你真是个怪人。”


                    IP属地:上海10楼2020-04-06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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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月,雨月。我不爱他,也不需要别人的爱。喜欢对我而言是种多么娇嫩,脆弱,不值一提的感情。我不需要。我需要雨月的音乐。嵌进了我的灵魂里。不需要理由,只因为它很美。雨月的音乐是最美的。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20-04-07 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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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将透透写到什么程度才好?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0-04-07 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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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好难写,啊我死了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0-04-12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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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剩下的时间里充斥着不清不楚、令人烦躁的琐事,像盘旋低空,降不下雨的云。
                            不知为何,雨月没再赶我走,反倒对我稍稍亲切起来。不练琴的时候,他开始和我聊天。多半是他在说,我在听。雨月会用颇为老成的口气批评时政,也会像孩子一样,用频繁演出为自己生活能力低下找借口。
                            但更多是音乐。雨月会将同一段旋律来回放上数十遍,或是亲自模仿他人的演出,向我指出技法和情感表达的差异。无数种情绪在琴声中涨落:掺着忧愁的欢喜,苦楚却激昂的乡愁,几乎梦幻、即将破灭的幸福感。经常我听着他演奏,便毫无自觉地流下泪来。
                            雨月超乎常人的共情力,和拆解他人时不容置疑的语气都让我震惊。或许在他看来,人类是种简单易懂的生物,所以他才能将复杂、细腻的情感演绎尽致,却丝毫不受其影响。雨月就如一轮俯瞰众生的明月,我越接近他,越觉得他曾流露出的恐惧是种幻觉。
                            我始终记得那个瞬间。雨月瞪大了眼,瞳孔微缩,抿紧了唇,脸上毫无血色,僵硬得像尊塑像。每一丝肌理都像是新添的伤和疤。是纯白的瓷片,一寸寸切、割、凿、磨出了他惊恐的面庞。
                            那是我道出的意象,却完全属于雨月。或许理应如此。是他先鼓捣了我的脑子,用音乐使我沸腾起来;是他怂恿我捏出了瓷制的月亮,将它摔得粉碎。在雨月和暴力,和美之间,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媒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拾起所有瓷片,割得十指鲜血淋淋。
                            我在脑内反复再现那个场景,每次都感到胸腔内胀满了互相抵牾的恐怖和渴望:我害怕雨月,又想舐吻他的手指;我想将他怀中的碎片全夺过来,又深怕它们割开我的动脉,要了我的命;我想了解雨月,想回应他,想把他从天上拽下来,但又什么都不敢做。也许到头来,我只是害怕被雨月抛弃罢了。
                            我什么都没想清楚,春假便匆匆结束了。升上大三后,我忙着筹备自己的毕业论文,在教学楼和图书馆来回打转。我和文学系的教授们约谈,坐到他们面前,盯着自己拧成死结的双手,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在读什么书,参考了哪些文献,却始终没能选出适合的题目来。而对方总是和蔼地笑着,夸赞我的勤奋,向我推荐书目,劝慰我不要着急。他们都异常友善,我终于谨慎地抬起头来,直视他们的面庞。
                            那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雨月向我施加了怎样的暴力。
                            似乎在无声息间,我的每根神经都被他磨利、绷紧了,像调好的琴弦一样。在我面前微笑着的老学者就这样被切割、切割、再切割。我注意到了,他们语调毫无起伏,肢体动作缺乏激情,应答也逐渐公式化,似乎很是疲惫。对他们而言,这是例行公事:每年都有本科生要毕业,总有人想不出该写什么。四分之一的学生早转了系,剩下拿了文凭,或者再读个研究生,就会去找份和专业无关的工作。他们凭什么要拨出时间,去在意一篇极有可能毫无价值的论文?在我走进他们的办公室前,或许没人记得有个叫“长阪透”的学生。这样的人又能写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来?
                            我明白。我边向教授道谢,边试着说服自己。这些我明白,早就明白。那究竟为什么事到如今,真相突然变得如此难以忍受?
                            我离开了办公室。正午的阳光刺穿窗户,肆无忌惮地在无人的走廊上鼓胀着。四月才开了个头,外头白石铺成的广场却被烫得泛光,逼得我微眯起眼。底下往来的人都像浮动的虚影,对谈和脚步的声音刮过玻璃,余下一种悉悉索索的轻响。似乎我稍稍打开窗,就能听到,也只能听到,万事万物沙哑刺耳的嘶鸣。
                            我只想赶紧离开。可刚出校门,我就在街口遇上了最不想见的人:雨月从车内探出头,懒洋洋地朝我招手。我迟疑片刻,慢着步子走了过去,心里盘算着如果他约我到他家过夜,我要用什么借口拒绝。
                            而雨月歪着头,用一种佯装苦恼的语调问我,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陪他去一趟剧院。他说,剧院那边似乎对他编的曲子有点意见。
                            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20-04-12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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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了,电影上映后两个月,圈凉了我一定能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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