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 烟雨稍霁 偶有雁阵南向而过 却寻不见嘶鸣
哥特式建筑沉默书写着昔日租界的辉煌 高耸入云的尖端刺不破被战火舌燎阴霾的上空 斑驳陆离的砖墙 墙头叹息的瓦荇 空气里渗入的血腥与硝烟味 炮火轰隆衬出的死寂 生生撕裂这片名为南京的大地
偶见有人跪地以手抚摸猩红的泥土 喃喃低语 他在祈祷？可笑
上帝早已将这里遗弃
教堂的钟声早已不再响起 琉璃瓦碎了一地 铁蹄终是没有放过这里
天快黑了 没有人来点灯 黑暗里只有那些歌女躲在罅隙里 不安地睁大眼 恐惧凝望她们已经预料却仍未知的命运 琅美珠玉 香粉胭脂 都蒙上了暗淡的灰 怎么抹 都抹不去 她们看著我 她们以为日本人不会动我这西方来的神父 就好比在溪水之中抓住的稻草
但她们似乎忘了 这稻草 也是坠落于溪水沉浮其中的
静静立在窗前 看远方被火焰映亮的天空 不知为何想起了几万里外的故乡 此刻那里又是何番情景？父亲那只有着祖母绿眼睛的猫 是否也正安静歇息于他的膝上 聆听这世界被炮火惊醒不安的呻吟？
上帝遗弃了这里…遗弃了我…遗弃了他的子民…在这炼狱…
“Where is the heaven？”
喃喃自语 一如儿时唱诗时虔诚
似是注意到有人走近 转身 隐在阴影里
“……ha..Who cares？”

第一句..
是“天灰色”- -

有人为了自己，出卖国人，用万千的头颅保了他颈上几寸。
而有人为了我们，在残垣沙砾中用枪炮瞄准了恣意妄为的日本兵。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猛烈非常。
以至于我们无从反抗，只能在末世的背景下苦苦哀求，挣扎。
豆蔻还抱着她的琵琶，可是再美的吴侬软语，还能唱给谁听？小蚊子别的没拿，就一只白猫，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战乱之中命都保不住，还管得了畜生。红菱仍是没放下一袋一袋的血汗钱，一分一毫，数着自己离赎身的差距。
教会的女学生们，很不留情的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笑，渗入根脉的风尘摇曳得紧，跨着步，迈下。
在这样的战争中，没有救世的神，你也看不到天堂的召唤。
我只看到了人性的可怕，还有，万分卑微的自己。
“father。”
慢慢的辨析出声的方向。
吊顶的彩玻已被纷乱的流弹散射得破碎不堪。
每一个方向似乎都在传来战事的紧张。
枪响，日语狗一般的乱吠。
他们在外面，我们被困其中，无处可藏。
眼神不再是强硬的，反而带着无助和乞求，我跑到他的身侧，用颤抖的手紧紧的拽住了牧师袍角。

虽是傍晚即将入夜 寒气却已开始侵袭入骨 昏暗里彼此看不清脸庞 却传递着相同的恐惧也不是完全的死寂 还能听得见他们的呼吸声
因心跳的剧烈而引发的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却因惧怕被发现而极力压抑 听起来显出几分怪异而恐惧又因彼此的呼吸声传递开来 变得愈加深刻清晰分明
……不知何时就会听见死神匆匆来临的脚步声
这偌大的教堂里 挤满了各处逃来避难的人 有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女 有雍容华贵的富太太 有文绉绉的文员 有稚气未脱的学生 也有浓妆艳抹的风尘歌女 风餐露宿的流浪者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然而他们此刻都有着同样的境遇 在这样的时刻 身份显得微不足道
只是匆匆一扫眼 女学生鄙夷目光尽收眼底 不知为何会觉得好笑 想笑 牵动唇角却没有了笑的欲望
她们还带着一分天真 不知道 她们能否将这天真带入坟墓 去送与撒旦？
想唤人去点灯 却没有人应 才想起他们早已逃离 究竟是成功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还是被炮火淹没在半路 谁都不敢去想 谁都无暇去想 唯独我选择了留下 不是为救赎 只为见证
举着蜡烛缓步走向屋角 一声轻唤拖住了脚步
Father……？
回首寻去 衣角受力 才发觉她微微颤抖的身子 在烛光里显得那样不真实以手抚上她发际 愣了半天竟不知该如何应她 半晌才长叹一声
“随我去点灯吧 把所有的灯都点亮”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的孩子，不怕，相信我，主在看着我们。”
看着我们下地狱